穿行慢城间

       夏末初秋，三五好友相约下江南，寻慢城，为自己辟一段慢时光。一路的所见所闻让我们顿悟——慢城并不是一个城市的标签，而是一种生活方式，这种方式将实现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资源的循环利用以及灵魂的回归。

国内的第一个慢城是江苏南京高淳区的桠溪镇。这个建制始于明崇祯末年的小镇，曾是太湖内河的黄金水道，也曾是两省四县交界的商贸重镇。去过桠溪的人告诉我们，刚进入小镇就看到象征慢下来的蜗牛雕塑。如今，桠溪人还住在明清风格的阁楼上，家家户户务农或是经商，生活都很殷实，出行的路边总被油菜花、梨花环抱。桠溪人脸上总挂着笑容，和他们擦身，他们会稍作停留点头致意。

2010年，桠溪在苏格兰召开的国际慢城会议上被授予“国际慢城”的称号，能入选“国际慢城”，桠溪符合了三项“硬指标”——空气质量等生态条件经过了严格考核；慢城并不意味着不发展，而是可持续发展；以文化保护为内容的慢城运动经久不衰。桠溪的慢，不是慢在步子上，而是心上。

国内以“慢城”为符号的城市也逐渐增多，这些城市大多以优美的生态环境、古色古香的城市建筑、恬静闲适的生活节奏为特点，像苏州、杭州等地。我们也拿着这三项指标展开了一场游历慢城的主题出行，去寻找没有慢城之名，却有慢城之实的地方，放下生活的重负，找回初心。

乌篷船、石板街是苏州两大特点

太湖边，莼菜汤香 “慢滋味”

苏州有太多湖，人们都说湖泊才是苏州城的骨骼。

在苏州寻“慢”，最好的去处就是湖边。苏州有太多湖，人们都说湖泊才是苏州城的骨骼。

苏州众多湖泊中，三万六千顷的太湖首当其冲。苏州拥有太湖2/3的水面、最多的岛屿，包括最大的岛和风景最秀丽的半岛。环湖一圈，在细碎的步伐里走遍名胜古迹，不禁发出思古幽情。

太湖边有的古迹是藏在山里的绿海深处，需要沿山路一路走去。早春季节，这里或是朝阳初露，或是细雨蒙蒙，片片茶园全是嫩绿浮在枝头，采茶女正在低头采茶；枇杷黄时，路两边果子如金丸累累，似有果香飘出；杨梅红时，碧绿的树叶中，一颗颗赤红如丹的鲜果，耀人眼睛；夏日里，太湖边龙头山一带，还有荷塘，荷叶田田在湖风中翻动如浪，一朵朵红荷在无边的风月中娇羞地露出红红脸颊……这山路就足以让人心醉流连。如果在山路边找块石头坐下来，听听鸟鸣，背后就会传来潺潺的流水声，那是不知名的山泉，掬水洗个脸，清冽冽的让人倍感神清气爽。

太湖边也有许多庙，庙宇有的大有的小，但可能和其他地方的神祗有些两样，像背靠万顷太湖风波的禹王庙和山腰的白马庙，神主分别是那位见义勇为义务传书的书生柳毅和他的夫人龙女。除此之外，湖边还有彩塑罗汉栩栩如生的紫金庵，《红楼梦》里性格孤傲的妙玉出家的玄墓山佛寺……

就连太湖中湖鲜的烹制方法，也遵循这古法，诸如用“太湖三白”等最原汁原味的方法烹调出来的清蒸白鱼、银鱼炒蛋、盐水白虾，以及葱烤鲫鱼、酱爆螺蛳、蚌肉豆腐等太湖农家菜。但这些不算稀奇，吃到用桃树胶煮的排骨汤或莼菜汤，那才是不虚此行。

苏州城东的金鸡湖，面积比西湖大，二十多年前还是一个人迹稀少的湖泊，现在成了一个城市湖泊公园。金鸡湖北面就是以出产大闸蟹而闻名的阳澄湖，阳澄湖周边如昆山的巴城镇、苏州的相城区莲花岛、园区的浅水湾、常熟的沙家浜镇等地都是秋季品尝正宗大闸蟹的好地方。许多苏州和上海周边的市民，秋风起时携亲带友来到阳澄湖边，品尝了美酒佳肴后还会在湖边休息一晚，流连于湖景、湖鲜。

苏州古城依然还保留着唐代城市格局、宋代街坊风貌和明清五百多年的盛世文明。

沧浪亭 翠竹玲珑“慢诗词”

当地人甚至告诫道：“没有一整天的时间，请不要去苏州园林。”

大部分游人把苏州园林当作一处景点，持门票大步流星而过，唏嘘感叹精致，却说不出精致在何处。其实，苏州的园林是一种文化载体，看园林，表面上看的是景色，而这景色因为是写意山水，虽咫尺百里，也是人工雕琢的景色，同样只能是供人品的。对于苏州园林，看景色只是第一层的审美，更进一步的审美，是要看这园林传达的是什么文化。比如，沧浪亭里的“翠玲珑”，乍一看，不就是一精致的南方小庭院吗？其实这名字就来自古诗“日光穿竹翠玲珑”，庭院里翠竹森森，但就这么看竹子没了意境，还必须停下来欣赏那阳光照在竹叶上时，竹叶变得半透明如翡翠的美，那种美不是匆匆走过就能欣赏到的。

拙政园西花园有座临水的扇形亭，名曰“与谁同坐轩”，这亭名本身是向游人提出了一个问题，游客如有雅兴，不妨停下脚步，想一想最好和谁在这里小坐一会儿，和红粉知已？和生意场上的铁哥们儿？和年老色衰却与之偕老的妻子？其实依照园主的意思，为何独坐、与谁同坐都不是问题，有明月清风相伴，身心健康舒展，能坐在这里欣赏美景，就是一种最好的陪伴，心境也就洒脱自然了。因此，到苏州园林来，是一个净化的过程，过滤杂念，陶冶性情。在这里，有花开花落，有风声树声，有雀鸣鸟啭，有无语的太湖石和池中清水。这时，心境平和，不妨和相爱的人好好深谈一场恋爱；和相知的人倾述心中的苦闷或喜悦；和同道中人策划一番事业放飞一个梦想；或者就独自一人徜徉，看书，酝酿诗情，或者发呆……当地人甚至告诫道：“没有一整天的时间，请不要去苏州园林。”

到苏州古城，当然要走一走苏州的古巷。山塘街建于唐代，是诗人白居易留下的政绩，平江路的历史始于宋代，抗金名将岳飞曾经过这里，上海博物馆和中国历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大盂鼎、大克鼎就曾收藏在平江路一条横巷的大户人家里，解放初时献给了国家。当然，游人到这两条街上来，无非是慢慢地走，可以有目的，也可以没有目的；目光可以专注，也可以游移。比起行色匆匆的路人，更让人感兴趣的是街上无数的小吃，白的、黄的，甜的、咸的，蒸的、炸的，荤的、素的，有汤的、无汤的，面粉的、米粉的，坐在店堂里吃的，拿在手里边走边吃的……一路走来一路在吃，不知不觉中，肚子已经饱了，但前面还有无尽的美食。这时，找个地方在河边坐下来，或者坐上木船在河上欣赏古巷里如长长画卷般的风景在眼前缓缓展开，也可以就找个古色古香的小客栈住下来……

石库门里弄里的老少见证着这座老城的新潮和传统

石库门 老街里弄“慢假期”

任何城市都有生活的快与慢，正如硬币都有两面一样。

说上海是慢城，恐怕不是被饱受诟病就是当做了笑话，但年少时在石库门老街、苏州河畔、汾阳路上的悠闲生活影响我至今。带着这份记忆，我们在杭州湾高速公路上疾驰了三十多公里，重回少年时的故土，试图找回慢生活的最初的模样。

近年来国内动漫迷从故纸堆里抠出了“魔都”这个词来称呼上海，上海的形象被定格在了那个光怪陆离的“十里洋场”，那个纸醉金迷的“冒险家乐园”，那个连接东西半球的“东巴黎、西纽约”，总结一下，无外乎“繁华”二字。但是任何一座城市都有生活的快与慢，正如硬币都有两面一样，无论表面上如何快节奏，相应的都会有舒缓放松的一面。

苏州被誉为“东方水城”，是吴文化的发祥地。

因为爷爷奶奶在上海，我寒暑假经常在上海过，之后又在上海上过学，所以，记忆中的上海慢生活是从暑假开始。我的上海假期总是太短，总被石库门里弄里伴着轮船汽笛声的弄堂风吹醒。拜海风所赐，相对于酷热难耐的苏杭，夏天的上海要比邻近地区风凉很多。即使是层层叠叠的里弄，来自海面的东风也会惠及每一家。

工作日的早点当属大饼、油条、豆浆、粢饭“四大金刚”最为常见。稍微讲究一点有苏式面点、糕点和大大小小面包房的西点。而到了休息日，会过日子的上海人就会选择去吃广式早茶。因此从早点看，就知道上海是一座五方杂处的移民城市。

上海开埠初期，本地外语人才缺乏，而广州长期内外一口通商积累了大量外贸能人，于是广东人在此时的上海很有地位，他们也把广式食品带到了上海。爷爷奶奶家住虹口，当地有一家很有名的老饭店叫新亚，其店堂建筑是巴洛克式，紧贴着苏州河，非常有派头。20世纪30年代，上海就有广式早茶供应，到80年代末再次兴旺，一度要“开后门”才吃的到。我的童年假期总会以吃上一次新亚的早茶为荣，一顿早茶基本上要吃一个上午，从七八点进去，到十点多出来。上海人愿意通过这种方式来放松心情、改善伙食，更重要的是省却了早中两顿饭的繁琐。

石库门老街

说起苏州河，我自然想起有一首老歌《苏州河边》：“夜留下一片寂寞，河边只见我们两个，星星在笑，风儿在妒，轻轻吹起我的衣角，我们走着迷失了方向，尽在暗的河边彷徨……”这首情歌在上海家喻户晓，因为歌里场景就是老上海闲适生活的写照。

其实，上海的苏州河边并没有多少吸引人的名胜，最多的就是各式仓库，最有名的当属“四行仓库”。曾经血雨腥风的四行仓库保卫战就发生在那里，所以苏州河还是一条伤心河。不仅如此，上海开埠的章程里写的很清楚，苏州河南岸是租界，于是苏州河成了人们心中的一条界河。1937年日寇侵占上海，华界的难民拥堵在苏州河边，一看准机会就往南岸逃，因为当时租界还算暂时安全。直至今日，上海人心中仍难以抹去这条界河的影响，苏州河南岸的房子仍要比北岸贵很多，大多数上海人认为住在苏州河以南是身份的象征，而两岸这些老厂房、老仓库有的也得以保留，成为艺术创意基地。基地里的展览把过去、现在和未来衔接了起来，走到这里，人们往往或驻足凝望，或静静地思考。

中西合璧的石库门建筑

汾阳路 西风东渐 “慢文化”

这种感悟是横跨东西方的，也是上海被人所不知的“慢”的一面。

上海的情侣历来不会到苏州河边去“荡马路”，法租界才是他们心仪的地方。法租界大致是淮海中路的两侧，大概是源于拉丁语族的文化质感，法国人在上海精于营造艺术和享受空间，大量带花园的洋房成为名人大亨的安乐窝。即使同样是中端收入者居住的里弄石库门，法界的里弄也要比其他地区的里弄来的更艺术化，无论门头的雕花还是墙面的颜色都要较他处考究。上海当今3个最具人气的休闲街区都是法租界的里弄、联排改造出来的，分别是田子坊、新天地和思南公馆。

法租界的特别之处还在于茂密的绿化，满眼都是悬铃木，我不知道后来把悬铃木叫做“法国梧桐”和法租界有没有关系，反正法租界的法国梧桐让你仿佛置身一片梧桐公园，夏日永远没有暴晒，姑娘们不用担心会晒黑；冬日落叶后的街道让阳光洒在街道上，新煮的咖啡的味道此时幽幽地飘来……

如果要找一条法租界的标志性街道来印证上海是个被无数慢生活小城拼凑起来的大都市，那么“汾阳路”当之无愧——乘坐电车从淮海路口进去，首先会看到上海音乐学院，音乐熏陶了这段马路，两侧都是低调但奢华的高级乐器店。有一家白公馆就在上音附近，它曾经是白崇禧的公馆，偌大的花园是住房的十几倍大，如今是一个西餐厅，入夜可以进去喝一杯点上几道菜。汾阳路和太原路口有一座被上海人叫做“小白宫”的建筑，曾经是法租界公董局总董（法租界里权利最高的官衔）的官邸，因为建筑外立面采用了白色的石材，“小白宫”这个别称非常形象地叫出了建筑的外形和地位。现在公众都可以进去这里参观，里面设有上海工艺美术博物馆，汇集了上海著名的手工艺作品，一部分是本土气息浓郁的艺术品，一部分是西风东渐，展现了上海东西方交汇特色的展品。在参观工艺展览和演示的同时，处处在体验这座宅邸的精妙。

走出小白宫，往右手转弯，就有一个不规则的十字路口，中间有个街心公园，那是上海情侣经典的约会地点，只有接受过“老克勒”（精通上海生活门道和规则的老上海）指点的人才会在这里约会。走入街心公园，那里有一座普希金的雕像，情侣们就会在那里数马路到底有几个路口。

繁茂的法国梧桐迷了情侣的眼，美好的时光就在普希金的诗篇中度过：“一切都是瞬间，一切都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都会成为美好的回忆。”这种感悟是横跨东西方的，也是上海为人所不知的“慢”的一面。

由殖民时期的官邸改造而成的艺术基地

龙井村 杨公堤西 “慢修行”

不知是西湖太过多情还是这里的人们本性如此，这里的故事总是离不开儿女情长，这里的生活也总是被贴上风轻云淡。

在历代诗文里，江南总是没有金戈铁马，多的是诗情画意。杭州作为江南重镇，可谓江南风情的代表，白居易就曾说“江南忆，最忆是杭州”。依偎着西湖的这座城市，也曾有过帝都岁月，也曾经历战火，但不知是西湖太过多情还是这里的人们本性如此，这里的故事总是离不开儿女情长，这里的生活也总是被贴上风轻云淡。

我们到达杭州的时候正是风和日丽，在杨公堤西边漫步，竟觉得满城都是枝叶的馨香，直到龙井村的名字映入眼帘，一行人才反应过来，原来那股馨香正是——茶香。

“龙井”一词既是地名，也是“中国十大名茶”之一“西湖龙井”的茶名。龙井村位于西湖杨公堤以西，沿着龙井路铺展开来，四周青山环绕，茶园遍布。而龙井茶，则说来话长，西湖龙井的生产地并不仅仅局限于龙井村一带，由于西湖以西有着得天独厚的生态条件，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土壤又是适宜茶树生长的沙质壤土，松而肥沃，再加上这里林木茂密，所以整个西湖周边甚至杭州市周边都有龙井茶生长。早先有用“狮、龙、云、虎、梅”五字来命名龙井的，其实分别指产于狮峰、龙井、云栖、虎跑和梅家坞的茶叶，虽然它们其实都在西湖周边，相距不远，但依然有着微妙的区别。

龙井茶已经有一千两百多年的历史

清初《玉几山房听雨录》记载，西湖南北“两山产茶极多，宝云山为宝云茶，天竺香林洞名香林茶，上天竺白云峰名白云茶，葛岭名云雾茶，龙井名龙井茶。南山为妙，北山稍次。龙井色香青郁，无上品矣。”几句词句，把龙井茶推到了至高无上的境地。

茶园的主人告诉我们，几场春雨过后茶园铺上新绿之时，就是龙井村最美的时候。丘陵起伏处柔和的线条变得更加轻盈，嫩绿的新芽鲜而不艳，惹人怜爱。在无尽铺展的绿色之中，偶尔有桃花盛开。这个时候，总有茶客来到这里踏勘，希望喝上最新上市的纯正龙井茶。新茶上市的时候，茶园里埋头采茶的妇女把本来空无一人的茶园妆点得活泼起来，也有喝茶的人，跟着来到茶园，欣赏美景和体会春之美好，农舍和茶庄也到了一年复苏的时候。

严绳孙《竹枝词》中写到喝龙井茶时的美好情景：“龙井新茶贮满壶，赤栏干外是西湖；年时还有当垆女，青旌红灯唱鹧鸪。”这种情调只有在龙井村喝龙井茶时才有。而茶馆也是体会杭州“茶禅一味”的去处。杭州的茶馆，闹市里有，运河边有，西湖畔有，无需费力寻找。

“慢城”是一种新的城市模式，它让人们逐渐懂得保持地方传统。

要说在市民中传播最为广泛的，大概要数青藤茶馆了。这家位于西湖边的茶馆，老杭州人都知道，倒不是因为它有多么清静宜人，而是它非常接地气。它不像一些茶馆把自己搞得非常曲高和寡，似乎非得专业人士才能懂得。它深受杭州市民的欢迎是因为这里茶的品类丰富、茶食繁多，甚至某顿正餐在这里解决都不成问题，只管大摇大摆地进来，保证饱腹而去。不懂茶道，没关系，大口喝茶才是真谛；分不清名茶好坏，没关系，巧遇才是缘分。青藤不会让你有距离感。

偶遇了茶道，就错不开禅修。杭州周边的寺庙众多，除了灵隐寺常年有纷至沓来的游客之外，西湖外很多寺庙非常清静，而有的寺庙里就有茶室，所谓“茶禅一味”，在寺庙品茶也不失为杭州的一大特色。灵隐寺附近的永福寺就专门建有福泉茶苑。山色清幽，流水潺潺，挑一个闲适的日子到这里饮上一杯地道的龙井茶，杭州整座城也在晨钟暮鼓和芝兰之气中慢了下来。